最近心情一直很灰黯和压抑,如同那间我进出了30年的老屋,低矮、潮湿且灰气蒙蒙。
每次回家,都要皱着眉头催促父母搬离老屋。只因住惯了楼房的宽阔,高楼的敞亮,还有奢靡于现代化的家居,出行购物方便的都市生活。女儿回家不愿进姥姥的厕所,先生回去不愿坐母亲的大炕,而我也不习惯蹲着为母亲烧火了。唉!环境改变了人的习惯,享受和奢华腐蚀人的根基。
而此时老屋真的要拆了,盼望已久的事情。我的眉宇间却不得开怀的舒展。就象懂得父母和我的心思一样,老屋默默无语,一任容纳了30年的老旧物什,一件件被搬出,或扔或拆或变卖。摸着一件件似乎能挤出水珠的物件,我知道这也是老屋的心情。
父亲浑身涔着汗,挪动着已不再灵活的高大身躯,拆解着曾是自己亲手一点点安装、打制的物什,拣着散落地上一个个细小的螺钉。他掉泪了,我也跟着哭了。
这间老屋,我与父亲一样怀有深厚的感情与别样的离愁。
1976年,为避开上游的水库危情,整个村庄搬迁。那时,我刚上一年级,只记得这间屋子的框架刚起来。没有门窗,墙壁还是毛坯。晚上,整个村子是一座新起的空城,排排新建的房子或半或全,却是一片漆黑。偶尔有月亮的日子,蓝莹莹的月光笼在还不能称作一个村庄的上空,有一股慎人的空寂和凉气袭人。
空空的屋子里,我每晚陪着父亲在这里住。因为,父亲白天上班,晚上要在新屋里间壁、抹墙、刷灰,盘灶台、铺地;走线、按灯……没钱再雇请小工,这些活儿只能父亲自己在下班之余来整修。
不知道什么原因,姊妹好几个,唯独是最小的我在这里陪着父亲。空空的旷野,父亲一个人寂寞,也许我是父亲小小的温暖。又也许,看看可爱的小不点儿,是父亲劳累、孤独之后心里的慰藉。
在陪伴父亲的日子里,是夏日。蝈蝈唧唧地叫,附近水塘的青蛙也呱呱,还有忽闪忽明的萤火虫。有了它们,小小的我似乎也不觉寂寥。门窗的玻璃按上了,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我躺在潮乎乎的炕上,闻者父亲刚刚抹上的白石灰的味道。看着亮着的灯泡四周飞转的蛾子、蚊子,那是我的乐趣。父亲健硕的身影也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来回。
早上,母亲来送饭。送走父亲上班,也顺路把我接回上学。
我已经不记得,我跟父亲在新屋里待了多久,然后是全家人喜气洋洋地搬进了新屋、过新年。一住就是30多年。我们姊妹四个也相继从老屋走出进了各自的小家。但,节假日,老屋还是我们一定要回的老家。
城中村的改造,父母也要告别低矮和泥土,但他们不愿意也不舍得他们亲手一砖一瓦建起且住了快半辈子的老屋。这里承载了他们的一切爱恨离愁和悲欢离合。他们含泪把奶奶、姥姥从这个屋子送到最终,含笑天堂路;他们也是从老屋含泪把四个女儿送出家门,让他们眼里的四朵花儿含笑启程爱情路。如今他们已跟老屋一样,老了,老屋就是他们的伴儿,不舍得啊!
我们也不舍得啊!这里有我们太多的故事和回忆,有苦难有甜蜜。有温情也有泪水,有争吵也有嬉闹。老屋很沉重,也很丰盈。它很持旧,也很沛泽。
我们姊妹齐聚老屋,一点点地搬,一件件地收拾。我悄悄收起了儿时到学时离家的照片,从黑白到彩色,这是我在老屋成长的帧帧记忆。大姐,1978年参加工作获得的奖镜,父母骄傲地悬挂了30年,她也悄悄收起。二姐,摸着她踩用了多年的缝纫机恋恋不舍。三姐,则欢快地催促着父母上车。因为她最愉悦和富满,她收藏了父母,要把父母搬进她的三层别墅。
回头再看一眼空寂的老屋,老屋静静的。我们不敢对望,相互眼中噙满着泪水,似乎此刻是我们各自出嫁的心情。
老屋不久就不在了,也许它注定要被时代的繁华所抛弃和堙没。随之取代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广厦。告别了老屋,但我们不能告别从前,忘记不了老屋里的点点滴滴,还有老屋里曾经的故事。
很欣慰的是,老屋里的两位老人还健在,他们是老屋里30年的历史,也是老屋30年风风雨雨的见证。我们祈福,拥有着老人再过30年,见证着我们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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