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而伟大

——浅析《诗经》中的爱情

摘要：《诗经》是最古的一部优秀的诗歌总集，它产生于西周初期至春秋中期的约五百年间，约305篇，简称《诗三百》。而在这300多首诗歌中，以爱情为主题的诗歌占了极大的比重，或缠绵悱恻，或铭心刻骨，深刻记录了当时人们的爱情观及生活风貌，带给读者强烈的文学体验，也深深影响了当今时代人们的爱情观和婚姻观。所以，对于《诗经》中有关爱情的诗歌的鉴赏和研究，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现实价值。

关键词：诗经 爱情诗 暗恋 执手 诀别 爱情观 缠绵悱恻 影响

人们在写诗的时候，都习惯于忘掉自己是一个吸食人间烟火的人，他们让自己的脸上洋溢着哪怕山寨来的神圣光芒。在诗的无尘空间里，肉身是为表达灵魂而存在的。

受到周礼的影响，《诗经》中的爱情诗语言简练含蓄，情感真挚动人，将少男少女间的纯美情感展露无遗，同时也真切展示了当时的社会风貌和习俗，对后世对先秦文化的研究有着极大的现实价值。

《诗经》中的爱情，没有太多的矫揉造作，它带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跋山涉水而来，给人们一种最原始、最畅快淋漓的生命体验，在那个民心淳朴的先秦时代，爱情的表达也充满了一种朴素、含蓄的韵味。隐秘而伟大的爱情，只出自《诗经》。

下面我将从《诗经》三个主要的爱情主题来阐释《诗经》中的爱情。

（一）   暗恋——辗转反侧的爱情痛苦

1.《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萎。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水上游一带，横贯今之陕南，古有汉水女神传说。女神现身沧波之上，顺水浮游，人呼游女。岸上有一樵夫，目睹水上游女，心中爱慕不已。第一次目睹，他游泳追去。奈何江面横阔，狂波拒人，总追不上。第二次目睹，他放筏追去。奈何江流纵长，远水连天，终不可及。”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开头四句，便深深藏着一种求之不得的切肤之痛。南方有那高大的树木，却不可以在它下面休息，汉水边有那美丽的女子，却不可以追求。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樵夫，他深深知道自己和汉水女神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南有乔木，不可休思”这一章和后两章相比，是独立的结构，先言他物，高大的树木，就像那美丽的女子，终是不能去触及。

后两章复沓叠咏，紧密联系，樵夫从对游女的热切渴望到不能发现不能触及的失望及至失望到几点而随它去的释然，一往情深，令人叹惋。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翘翘错薪，言刈其萎。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樵夫听说汉水游女爱上他人，要出嫁了，他到杂木林中，割取那些荆条，喂饱姑娘的马。这四句，使一位爱得深沉的樵夫形象跃然纸上，让人深深体会到那份深沉的感情，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这首诗情感的动人之处在于，既然爱情求之不得，就“喂饱姑娘的马，让她好好地嫁人”，以一种旷达的心胸去面对，这也充分体现了当时人们内心的纯美情感与一种乐观向上面对生活、面对挫折的心态。

2.《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郑国教育程度高，都城有国校，乡村有乡校。国校生员衣衫交领规定用深碧色。校规繁多，包括禁止恋爱。那个小女子结识学生哥以后，久久不忘，眼前总是有深碧色的交领晃来晃去。二人偷偷约定，每天下午放学后在城墙缺口见面。”

由此可见，“青青子衿”是少女迷恋的少年的深碧色的衣领，“青青子衿”“青青子佩”，少女怀念的、记忆最深的却是少年的衣领和衣饰，只那么一个细节，便足以铭记心中，可见少女用情至深。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两句淋漓尽致地刻画了思念情郎的少女的心理活动，欲言又止，深深的爱恋藏在心中，渴盼着少年来找他，却不敢吐露自己的心迹，却只能痴痴地等候，自己一个人承受内心的挣扎与纠缠。

最后一章点明少女等待的地点，“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一句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却把少女的心绪展现的淋漓尽致，心烦意乱，心绪难平，尽管只有一天未见面，却像一个月那样的漫长。

这首诗的精妙之处在于，全诗50字不到，却把一个少女的内心煎熬纠缠的心理活动描写的恰到好处，而它的动人之处又在于，女子的爱终究是深沉如水温柔如水，辗转反侧却不敢诉说，还仍愿痴痴等候，也许在她眼中，少年来不来都是一样的，那份动人真挚的情感是不会变的这也是那个时代未经世事的闺中少女最纯洁内心的真实写照，真挚的情感没有掺杂世俗的杂质。

（二）   执手——遥远年代的爱情誓言

1.《王风·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我的丈夫在外面服役，不知道他的服役期限有多久。什么时候才回到家呢？鸡儿进窝了，天已经晚了，羊和牛从牧地回来了。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怎么能不想念？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遥远无期不能用日和月来计算，什么时候才能又相会？鸡儿栖息在窝里的小木桩上，天已经晚了，羊和牛从牧地回来了。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但愿他不至于受饥受渴！”

第一章，“不知其期，曷至哉？”，思妇每日每夜在院子中等待，日子太漫长难熬，这第一章即透出一种浓浓的忧郁气息，因为“不知其期”，所以更觉日子漫长，也发出了“曷至哉”的叹息，从希望到失望，每天日出的满满希望到日落时分的希望落空，无休止的循环，也构成了漫长的等待。

第二章笔触趋于平和，本来是描写妻子思念之苦与哀愁，此章却言及他物，描绘了一幅温馨的乡村晚景，鸡、羊、牛，乡村的炊烟，蜿蜒的小路，思念丈夫的妻子每天都与这些她最习以为常的事物相依为命，即使思念，可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一章是本诗的精华所在，将思念的愁苦转化为最平淡的生活，冲淡了忧郁的气氛，妻子生活的缺损和心理的忧伤也得到了弥补，想念，也可以细水长流。

第三章，“君子于役，苟无饥渴！”，这是妻子最真挚的渴求与愿望，只希望在外服役的丈夫能吃饱穿暖，没有山盟海誓，刻骨铭心，简短的问候祝愿，也是爱情的真谛，也让整首诗歌有了一种哀而不伤的气氛。

整首诗歌表现了一种理智的爱情，没有过多眼泪渲染，没有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即使想念也只是静静守候，在家中归置好一切等候良人归来，让我们领略到先秦时期的爱情是那么朴素、平淡、真挚、又打动人心，这首诗歌以最朴素不加修饰的语言触动人们心灵深处，这也是他的精妙所在。 

2.《王风·大车》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大车奔驰声隆隆，青色毛毡坐车篷。难道我不思念你？怕你不敢来相逢。大车慢行声沉重，红色毛毡做车篷。难道我不思念你，怕你私奔不敢动。活着居室两不同，死后要埋一坟中。如果你还不信我，太阳作证在空中！”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大车啍啍，毳衣如璊。”从这四句中我们可以窥到本诗主人公应是一个家境较富裕的青年，“大车”是指牛车，在周朝，牛车可以说是一件比较昂贵的交通工具，大概只有贵族才能乘坐。而“毳衣”，有说是车篷，也有说是青年的衣着，这里暂取衣着。“毳衣”是指毛皮所做的衣服，自此，我们可以想象出一位穿着毛皮的贵族青年在大车中飞驰而过的场面。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岂不尔思？畏子不奔。”姑娘眼见少年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心绪难平，姑娘和青年有着身份地位上的差距，这几句深刻表现出了姑娘的心理活动，深深的思念，却又害怕他不敢与我私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至此，为了爱情，姑娘发出了这最坚定的誓言，死也要死在一起，以太阳来发誓。在周朝，崇尚礼仪的年代，宗教色彩浓重，指天发誓是一件很严肃认真的事情，违反了会遭到天谴。这位姑娘用这样一种不顾一切的方式，最终证明了自己的爱，这大概就是相爱的证据、执手的理由。

本诗的精妙之处在于，没有过多叙事的成分，而是以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丝丝入扣，动人心弦。从“大车毳衣”到“死则同穴”，从物质到坟墓，两人的爱情显然已跨越金钱，跨越生死。姑娘爱着的，也不仅仅只是那个“大车”中的青年，这样纯真的爱情，放在现在，也不禁令人动容。

（三）   诀别——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1.《召南·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大江自有分流水。这个人儿回故里，不肯带我一同去。不肯带我一同去，将来懊悔来不及！大江自有洲边水，这个人儿回故里，不再相聚便离去。不再相聚便离去，将来忧伤定不已！大江自有分叉水，这个人儿回故里，不见一面就离去。不见一面就离去，将来号哭有何益！”

本诗每一章前三句叙事，后两句抒情。被抛弃的妇人看着丈夫从江流的分支乘小船离她而去，先描写江水，而后引出丈夫抛弃自己以及自己内心的怨恨，既是赋比兴的手法，江水又是弃妇实实在在看到的景象，为叙事。

弃妇站在江水边，望着丈夫头也不回决绝地离去，发出了“不我以，其后也悔”“不我与，其后也处”“不我过，其啸也歌”的怨恨的预言。“不我以”所以“其后也悔”，“不我与”所以“其后也处”，“不我过”所以“其啸也歌”，弃妇丧失了让丈夫回心转意的希望，她内心中认为丈夫一定会后悔，懊悔、忧伤甚至号哭。但现实是残酷的，时过境迁，丈夫或许根本就早已忘记，而弃妇内心的诅咒怨恨也不过是自我安稳而已。

后两句是重要的转折点，男子的薄情自此始，女子的痛苦也自此始，同时，从“悔”到“处”再到“歌”，程度一步步加深，也喻示着弃妇的痛苦一步步加深，对丈夫的怨恨也在一步步加深。整篇结构整齐，语言简练，哀婉又充满力量，给人以深深的内心震撼。

先秦年代，薄情的男子不少见，而随意被抛弃的妇人更是数不胜数，在这首诗里，最大的悲剧是，被抛弃的妇人永不能脱去悲伤的外衣，在背信弃义的丈夫面前，她永远是被忽略的存在，既然无法摆脱悲伤和内心无穷的怨念，那么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拥有幸福，她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失恋者”，本诗的内涵也就在此。

2.《郑风·遵大路》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祛兮，无我恶兮，不寁故也！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丑兮，不寁好也！

“在那大路上，一对男女正向黄河渡口走来。男子背着行李，面带愁容，两眼惶惑，望着滚滚波涛。女子牵住他的袖头，小声叮嘱早日归来。又说：‘哥，我是你的人。可别变了心。’

两句土的掉渣的话，入诗得以不朽。”

本诗没有交代背景，也没有具体的故事情节叙述，没有完整的结构，只截取了一对男女离别前依依不舍的情景作为全诗的主线。我们无从推测男女间是什么关系，男子为何离家，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看到一位痴情女子扯住男子的衣袖，满脸泪水，苦苦哀求的情景。

“无我恶兮，不寁故也！”“无我丑兮，不寁好也！”这短短几句从女子口中吐出的话，情真意切，句句真心，从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她内心痛苦的挣扎。她追上男子，苦苦哀求，声泪俱下，心中总有万般语言，口中说出的也只是希望男子不要嫌恶抛弃她也不要忘记过去的旧情分，所有的委屈、悲伤、苦痛都在这一刻爆发，也给读者内心带来极大的震动。

而诗句到此也戛然而止，没有后话，我们无从知道男子是什么反应，男子是否留下，两人是否还能重逢，也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具有很强烈的艺术效果。

我们可以看到女子的失态，在先秦年代，女子虽然遵循着种种严苛的礼仪，但在爱情面前，同样的是“不失态不尽兴”，面对着诀别，也该“失态”一次以挽救自己的爱情。不论在什么年代，对于爱情执着的追求永远是女子生活一个永恒不变的主题，历史的车轮滚过，对于爱情的执著与追求也不会褪去最鲜艳的色彩。

《诗经》开创了现实主义文学的先河，爱情诗在《诗经》中占了很大的比重，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具有很强的现实主义精神，对后世的研究具有很高的现实价值；同时，《诗经》中的爱情诗也开创了关于爱情的关注的新局面，《诗经》中的爱情缠绵悱恻，其中的爱情誓言铭心刻骨，令人难忘；主人公为爱情受的伤也使读者产生深深的共鸣；最后，《诗经》中的爱情对后世人们的爱情观以及对待爱情的看法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几点充分说明，我们仔细品读并领悟《诗经》中的爱情对我们具有很强的实际意义。

参考文献：【1】闫红《诗经往事——爱在荒烟蔓草的年代》，天津教育出版社，2009年12月

【2】流沙河《诗经现场》，新星出版社，2013年5月

【3】辛然《我生之初尚无为——诗经中的美丽与哀愁》，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10月

【4】刘利《<诗经>中的秘密——那些情爱中的黑暗与甜蜜》，重庆大学出版社，2009年8月

【5】陈忠涛《一生最爱诗经——流淌在心灵深处的遥远典章》，沈阳出版社，2009年12月

【6】夏传才《诗经研究史概要》（增注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6月

【7】王政《<诗经>文化人类学》，黄山书社，2010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