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茶声鼎沸----程然
我们现在喝茶用的水,省事的直接从暖壶里倒,稍微规矩些的由电壶来烧。
看古人煮茶,谈到声音时,有许多妙趣――
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虽然自己一直在学茶,但迄今为止,还没有观礼过这种煮茶的场面。
不过,说到茶声,却是有些体会的。忙乱的时候,泡的是绿茶,要待客,要交游,高谈阔论,声嚣尘上。那个时候,莫说茶声,连茶味如何,也是不觉的。
爱茶的古人张源曾言,饮茶以客少为贵,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幽,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张源说得精妙,我的大白话则是:一个人喝茶,是品,两个人喝茶,是饮,一群人喝茶,那就叫喝。
倒不是刻意要把这喝茶事捧得金贵起来,也非玩笑众人参与的心。这就好像我们聚众时,六根容易散乱,而独处时,心境能够相对安稳一些。茶味本来就淡,如果外务繁华,那么淡泊很容易变成虚无,别说要尝出深浅,就连颜色是什么,都未见得能说出一二。味道尚如此,更遁论茶声。
憨山大师曾经坐于木架桥上打坐,都摄六根于一根――耳根,初听得磅礴水声不绝于耳,再听为涓涓脉脉,再听为针尖落地,直听到万籁俱寂,而最后动念才有听觉,不动念则坐而忘身。
开始喝茶后,渐渐明白了大师的一些意境。
远离尘嚣,是为了锻炼出于尘嚣中行走,如入无人之境的心胸。心胸不是知理就能宽广,那是先要有对治的方法,先离开狭隘的境界,滋养出宽广的心田,再来破境。
且住言声,你听那茶,如同瀑布泻落。如果入静敛神,平日里听不见的松涛汹涌,风声鹤唳,甚至云雾吞吐,就都在这一碗茶里层叠发声了。
一杯茶,只要你不再心猿意马,你就已经心神逍遥,车行羊肠。
那泥土的潮湿,露珠的晶莹,和枝桠间照耀的微光,就在闭目、静心、倾听的刹那一一浮现。
那份安闲惬意,唯有放下攀附因缘的心,关闭颠倒的门,摒弃虚荣,忽略一切陪衬,遥远山林里的茶声方能幽幽轰传。
这也让我想起韦尔乔笔下的蝌蚪。韦尔乔是哈尔滨的一个医生,他因为在处方笺上画画而声名遐迩。他的画里经常会出现蝌蚪。蝌蚪那么微小,它摆动身体而掀起的涟漪,它的卑微的生命力,因为韦尔乔的安静,都被倾听到了。那蝌蚪有些神性,因为它并不在水中,或者某个确定的所指,它是韦尔乔内心里的生物,它是那种能辨认一根掉在尘埃里的发丝的安静,这种安静将微小的生动荡漾开来。
人们为什么会喜欢韦尔乔的画儿?我想,是因为他独自忠实的倾听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这个声音里有恐惧,有想象,有朴素的痛心,也有深邃的思索。虽然这声音来自个人的体验,但它跳动了绝大多数人不曾言说却内心完具的脉搏。
他独有,是因为他实践了;而很多人虽然完具,却懒得上路。
仿佛饮茶,听闻茶声,一步一步,与寂静万籁契合。
茶汤鼎沸后的声音,是什么?竟然唤作嘶哑。
看见嘶哑这个词语,更加感佩古人造词的用心。初有声,声渐大,声至鼎沸,乃至嘶哑。
这茶声也在警戒我们哩。嘶声近于哑,声嘶力竭,竟近于没有开口!怎能不警醒自己?怎能再扶摇外相而不检点道路?
不该我们操心的事情,和我们以为端正的借口托词,都请放下。听鸟说什?问花笑谁?不相干的人事,到此为止罢!
却听得“酾不宜早,饮不宜迟。早则茶神未发,迟则妙馥先消”。正是正是。诸君,新鲜的茶汤刚出炉,若想饮得隽永之味,闻得细腻茶声,且止喧哗。
2008.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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